Butterfly(GV)
那應該是個夢。
夢裡的孩子好眼熟、好眼熟,你好像認識她。
沒有人指示你動作,但夢裡的你就那麼自然的牽起孩子的手。
拉著他一步、一步的走著,在這個陌生的美麗花園裡晃著。
莫名的走到一扇大門前,孩子天真的對著你笑。
用力的推開那扇門…
瞬間,有兩個高大的陌生人拉著孩子的手沒入門後的黑暗。
你沒叫出聲,也沒聽見孩子的叫聲,那是個無聲的世界,接著門又緩緩關上。
你突然從夢裡驚醒,全身上下冒出的冷汗浸濕了你的睡衣,臉頰上還有半乾的淚痕。
從床上移動至浴室,你還想著夢裡那孩子的事。
轉開水龍頭用雙手盛水潑潑自己的臉,洗掉淚痕、也順便讓自己清醒點。
微微抬起頭看著鏡子,眉頭緊緊鎖著尚未完全回過神來。
手機鈴聲使你嚇了好大一跳,也把心神拉了回來,伸手拿起一旁的乾毛巾胡亂的擦了擦臉上的水,趕忙走到床邊的櫃子接起手機。
這種時候會是誰打來的?
是你女朋友家裡的號碼,你接起電話。
另一頭傳來傷心欲絕的哭聲,哽咽的說出令你惶恐的噩耗。
你無法置信的摀住嘴,電話那頭的哭聲早已變成通話結束的嘟嘟聲,你仍久久無法回復。
吞了吞口水,你隨意的套件衣服,抓起車鑰匙狂奔出門。
你的目的地不是醫院,是你女友的家。
顫抖著手按下門鈴,看見對方的母親前來應門一付癱軟無力的模樣,你更是心痛。
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?
回家前你還摟著她跟她說你愛她、跟她討論隔天的晚餐計劃、最後還跟她說了再見。
到家後你們還通過電話,一直講到睏了才甘願掛斷。
怎麼你入睡後才沒多久,她就因車禍而成為一具冰冷的屍體?
你無能為力,只能輕輕的摟著對方的母親安撫她。
等她冷靜點了之後,你說想去女朋友房間稍稍獨處一下,她母親答應了。
你走上樓,打開她的房門後,便忍不住眼淚開始痛哭。
這是你第一次進她房間,大概也是最後一次吧。
模糊的視線掃到她書桌上大大小小的相框裝著的照片,其中的一張著實嚇傻了你。
看那樣子一定是小時候的她和她母親的合照,而相片裡的小女孩,就是你夢裡的那個孩子。
驚愕的睜著眼直盯那相片。
有一段塵封的往事漸漸被開啟。
你也曾經這樣過。
十幾歲的時候,夢見身邊的朋友小時候的樣子,在同樣的花園、同樣一扇門前、同樣感覺的兩個陌生人…
以為只是個惡夢,自己並沒有想太多。
沒想到不久後,夢裡的同學都走了……
當時的你很害怕,害怕自己是不是什麼惡魔,於是你父母想盡辦法解開這如同詛咒般的惡夢,也想盡辦法讓你慢慢遺忘這段不好的記憶。
從那之後你很久很久都沒夢過這個夢境了,為什麼現在又開始了?
唯一的辦法,就是去詢問你自己的父母親。
從半夜就在外頭折騰了一天你終於回到自己的家裡。
腦海裡不斷想著母親對你說的那些話。
這是你無法避免的命運,你就是能知道哪些人將死…
不是你的錯,只是剛好降臨到你身上,為了避免你會因感情而在夢裡挽留對方,所以才不以你所認識的那個樣貌來呈現在你面前。
這世界上還有很多像你這樣的情況的人們,他們都接受並且十分安份,有些還樂稱自己為上帝之手。
這樣真的好嗎?
到底是以什麼判斷某個人的生命真的該盡了呢?
從那天起,你又開始做起那個夢。
有時是陌生人、有時是有些眼熟的人。
有時是那人小時候的樣貌、有時候是那人死亡的年齡狀態。
你始終不懂這麼做的意義在哪,只是會讓人心裡蒙上一層陰影而已,不是嗎?
這才不是上帝會做的事,什麼上帝之手…根本是無稽之談。
這天你坐在相同的位置,等待著另一個將死去的人。
看著漫天飛舞的蝴蝶,你忍不住嘆了一口氣。
這裡的花永遠都是這般盛開的模樣,美麗的蝴蝶翩翩飛舞像是在嬉鬧著,看起來多麼和諧平凡,但每天每夜卻得有一個生命在這裡枯萎,你都懷疑這些美麗的幻象是不是用那些生命堆砌而成的…
在你唉聲嘆氣的同時,有個小男孩跑到你面前,輕輕的摸了摸你的臉,似乎是想要你打起精神來。
你回過神來仔細看著眼前的男孩,看不出來是誰,大概是你不認識的人吧!
照慣例的向他露出燦爛的笑臉,看見你的笑之後,他也跟著笑了起來,漂亮的嘴唇拉開的弧度讓你看見他那小小、發亮著的虎牙,多了幾分的可愛。
他看著圍繞自己的蝴蝶開心的轉圈,天真的表情讓你不捨得起身移動腳步,再多留久一點、沒關係吧!
倏地,他停下動作靜靜的看你,你以眼神表示疑惑,他笑著走到你面前,攤開他小小的手,上頭停著一著蝴蝶,你帶點寵溺、驚喜的看著他,然後輕輕碰了碰那隻蝴蝶一下。
有那麼一瞬間,你們倆什麼都看不見,眨眨眼睛之後,蝴蝶消失了,但你們的手腕上都出現奇怪的圖形,像是半翅的蝶,一人一邊。
你緊緊的皺起眉頭,這情形跟以往很不相同。
尚未理出頭緒的同時,他軟嫩的小手掌牽起你的手,拉著你要你別坐在那不動。
你知道你還是該做的,儘管這男孩給你的感覺很特別,你還是不能干預。
一如往常的路線,你已經十分習慣。
只是今天你走得慢了些,但盡頭還是一樣,那一扇大門前。
遠遠的,你就看到兩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前,應該是你今天拖延太多時間了,所以他們才焦急的從門後走到門前。
你從沒看清他們的臉,即使努力想看清,也是一片模糊。
越走越靠近、你的手就越握越緊,而你感覺得到男孩握著你的力道也加強了許多。
似乎看見那兩名高大的陌生人感到害怕,男孩原先雀躍的腳步停了下來,越走越趨猶豫、緩慢。
最後還是終於走道那扇門前。
其中一名陌生人拉住男孩的手臂,將他往前拉。
你還是不捨放手…抓著他的小手,看見他回頭看著你的眼神,心就快碎了。
他是多麼的不安、害怕、驚恐,不管是不是這麼小的年紀要面對死亡…你就是不想看見那張臉上出現這麼負面的表情。
另一個陌生人也加入,拉住男孩牽著你的那隻手臂,硬是將你們分開。
你只能眼睜睜的,看著男孩一臉快哭的樣子,被那兩名高大的人帶離…
一階、兩階、三階…在他們踏上進門前的最後一階時,你快步向前一把抱起男孩,往後跑、死命的跑。
穿越過花園、還有各個別院、最後是設有噴水池大庭院,轉頭發現沒人跟過來。
你輕輕的將男孩放下,溫柔的撥了撥他的瀏海。
指著大庭院前的大門,那裡是他來的地方、也是他該回去的地方。
你不知道你這樣做會不會有什麼懲罰、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後果,但如果真的得帶走一個生命,你寧願替他擋下。
男孩向你招招手,你蹲下身,他小小聲的在你耳邊呢喃著,接著又笑得露出小虎牙、伸出小拇指與你約定。
最後,你微笑的看著男孩推開那扇大門,迎向光明的世界。
那是你最平靜的一次甦醒,你覺得心裡某處滿滿的、暖暖的。
早晨到浴室裡梳洗,不經意發現手腕上那半翅蝶的圖形,十分驚訝。
那不是夢嗎?
不過,其實也沒差,這就是你和男孩約定的印記,你光是看著就很愉悅。
從那天起,你就再也不曾做過那個夢。
彷彿你的這種命運到遇見那個男孩的時候就轉變了。
這樣說來還真神奇。
你打破了那樣的規矩,不但沒受罰,反而還輕鬆的解除了自己的困擾。
也許,像你這樣的不定時炸彈、麻煩精,不在祂們的行列裡會比較好吧!
你也總算可以放下重擔…好好的、安心的睡覺了。
大約過了一個月後。
你像往常一樣習慣性的到家裡附近的便利商店買東西。
〝叮咚!〞
「歡迎光臨!」
「老樣子。」
「咦?不、不好意思,我是新進員工…」
「啊!抱歉,我要七號香菸兩包…還要一杯拿鐵。」
「好的,請稍等。」
一副剛睡醒的模樣,你揉揉眼睛後看了看眼前這個店員,他親切的微笑有些眼熟,尤其是那亮晃晃的小虎牙。
接著下意識的望向店員的識別證,映入眼底的三個字像是有人拿一整桶的冰塊水從你頭上淋下,讓你整個人醒了過來,耳邊響起一個月前夢裡面那個小男孩最後在你耳邊呢喃的字句。
將刷過條碼的香菸先擺到你面前,轉頭準備操作咖啡機的同時,你看見他便利商店制服袖子底下那白皙的手腕上,有著另一邊半翅的蝴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