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.痊癒(TS)
那之後,上學對你來說,幾乎是惡夢。
失去了可以與自己談心的朋友,你變得更加墮落、更加沉默。
然後你迷上了玩偶、公仔那類的玩具。
房間裡擺滿各式各樣的公仔,一回到家就直接進房裡去,和它們分享你一整天的生活。
其實,你沒什麼好分享的。
在班上沒有人願意搭理你,他們當你是空氣。
你想,這樣也好,你也不用費力氣去跟他們相處。
只是偶爾聽見一些耳語,說大概是因為跟你走太近的關係,才會讓你原有的那兩個朋友失去了生命。
這樣的謠言不止一個版本,後來你都不曉得是因為麻痺了還是因為你也認同那些傳言,才沉默著不做反應。
讓你搞不懂的是,那些其他班級的同學。
他們不把你當隱形人,而把你當成仇人。
好似你跟他們結下了多大的樑子,有事沒事就找你麻煩。
你自己也知道你不是多好、多優等的學生,但你並不覺得你有壞到可以讓全世界的人都那麼厭惡你。
而對一個學生來說,所謂的全世界也不過就是整個學校的學生,或者該說只是同個年級的同學。
但至少為了你一直以來都很喜歡的音樂,你自認為你已經很安分了。
今天,你又一如往常的自己一個人走到學校去、自己一個坐在位置上發呆、自己一個吃午餐。
下午有兩節體育課,其實你並沒有很喜歡體育課,倒也不是說討厭運動,應該說你不喜歡那種需要團體合作的課程。
每當要分組,你總是被遺落,最後通常都演變成老師指派,接著那個同學就會很不甘願的跟你一起完成指令。
有時候遇到反應激烈一點的同學,則會聽到毫無掩飾的大聲抗議,老師只得無奈的搖了搖頭,暫時充當你的夥伴。
站在隊伍的最後面,你還是很認命的去上課了。
老師說要讓你們班和別的班級踢一場足球友誼賽,你開始有些反彈。
兩人一組、三人一組,你都還可以接受,一遇上班級團結你就想退縮了。
在大家興奮的衝往草地的同時,你一個人留在原地坐下。
老師看見了之後,朝你走過來,「崔勝賢,還坐在這裡幹嘛?」
「不想踢球。」你冷冷的說著。
或許老師懂你的處境,也或許他和同學們一樣不想理你,嘆了口氣後就走往草地去。
你一直坐在那裡,在一棵很高、很大、枝葉很茂密的樹下,望著草地上開心奔跑著的同學們,心裡有股無法形容的感覺。
那感覺不斷湧出來,讓你感到很難受,但你還是沒移開視線,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,直到同學們團結、有默契的贏得了競賽。
下課後你還是坐著,同班的同學們一個個愉快的聊著天,勾肩搭背的離開運動場。
經過你面前,有些人無視、有些人則是斜眼瞟了你一秒。
你一直盯著那些同學們,所以沒能注意到有一群男女朝你走了過來。
只聽見碰的一聲,你眼前突然黑了一片,左邊的臉頰很痛、很痛。
努力睜開眼睛後,看見一群人圍著你,還有人手裡拿著足球,你猜,剛才大概就是被足球砸到的吧。
你想站起身,卻先被其中一個看起來很強壯的男同學拖著走,把你拖到草地上,「剛才幹嘛不上場?不敢?」
這時候你才知道,他們是剛剛和你們班比賽的那些人,大概是不服輸吧。
「不想。」你維持著一貫的口氣,冰冷,一點溫度都沒有。
「媽的!跩什麼啊!」另一邊傳來怒吼,接著只感覺到左側腹一陣劇痛,痛到你無法站穩的倒在地上。
『怎麼會這麼該死的痛?』皺著眉頭捂著疼痛的地方,滿腦子只剩下這句話。
隨後而來的一陣拳打腳踢和咒罵,你已經無心留意,直到聽見鐘響後,才終於又只剩你一個。
在那裡躺了好一會兒,打算翹掉下一節課,反正也不會有人發現你消失不見。
等到覺得躺夠了後,你吃力的撐起自己的身體站了起來,一拐一拐的走往醫務室。
突然眼前一片模糊,並不是很懦弱的掉眼淚,而是莫名其妙的失焦,接著眼前浮現的是以前開心打鬧的三道身影。
「找不回了啊…」邊走邊揚起嘴角,自嘲現在這處境。
獨自在醫務室裡待了一節課,等到鐘聲再一次響起時,而且才敲響第一下,醫務室裡的老阿姨已經等不及的催促你趕緊回去,用嚴厲的口氣告訴你不要賴在這裡逃避學習。
你苦笑,你逃避的…從來都不是學習那類的東西。
被趕回去的你晃到了廁所,站在洗手台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,真的不成人樣…你開始擔心回家要怎麼樣安撫媽媽了!
熬過僅剩的幾節課,你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快步走出校園,不想在最後一刻還被抓去伺候一頓。
逃離學校後,還不想那麼早回家,所以你跑到每天上學必經過的公園裡去閒晃。
坐在鞦韆上,你又想起以前和朋友們一起荒唐的時光,你不曉得今天是怎麼搞的…那麼常想起過去的事。
你邊發呆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鞦韆,忽然一道稚嫩的聲音把你拉回現實:「大哥哥,要我幫你推推嗎?」
朝著聲音來源望過去,你皺緊眉頭看著眼前那個小不隆冬的傢伙,還不自量力的揹著比他還大的書包,差個幾公分就要拖在地板上了。
上下打量了一番,你決定使出無視這招,反正這種小孩子只要感到無聊就會自己跑掉了。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,你持續假裝沒看見,但他就只是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看著你。
「你有病。」最後是你終於忍受不了他的視線,有點故意耍狠的開口。
「沒有啊!勝賢很健康,如果勝賢生病的話,媽媽一定會帶我去看醫生的。」剛開始你還以為這小子怎麼會知道你名字,但聽完後你才知道那是他的名字,他跟你同名。
「那你媽媽有沒有告訴你,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說話。」你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浪費力氣跟他講話,但你就是忍不住開口。
「有啊!」他看起來很興奮,大概是因為你終於肯跟他說話。
「那你現在還跟我說話?你根本就沒有聽你媽媽的話啊!」你又開始輕輕的搖晃起鞦韆。
「嗯…唔……」只見他皺緊眉頭,很認真的在思考你說的話,可能也發現了自己的矛盾,所以無法反駁你。
你得意的笑了笑,雖然不曉得贏過一個小孩有什麼值得高興的,但心情就這樣悄悄的變輕鬆。
「可、可是我想幫大哥哥推推啊!」最後他使勁的喊出這句話,你真搞不懂這小傢伙到底是在堅持什麼。
「如果你推得動,你就推啊!」
這話說出口的瞬間,你好像看到他的眼睛亮了起來。
他興奮的跳到你身後,小小的手掌貼在你的背上,邊使力邊叫你坐穩不要跌倒了。
你才想要他別被反作用力給推倒咧!
下一秒,鞦韆居然真的開始晃動,但你能從他的聲音感覺得出他推得很吃力。
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他太興奮了,鞦韆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大,你正想在它晃得更劇烈前停下來的時候,身後卻傳來一陣叫聲。
「嗚哇!」
「欸你…!」你拉住鞦韆兩邊的鐵鍊往前一跳,一方面為了平衡,另一方面則是避免鞦韆往後打到那小孩。
不過,在這之前,他已經先趴倒在地板上了。
「欸…你沒事吧?」你走到他身邊,彎下腰點點他的背,只希望他不要爬起來大哭,不然要是被其他人看到,罪人一定就是你了。
他突然抬起頭,露出燦爛的笑臉:「嘿嘿嘿…好玩嗎大哥哥?」
真是怪小孩一個…你不禁在心裡這樣想著。
可是,怪的人應該是你,剛才那一瞬間,你的心裡居然泛起一股暖意,微微牽動著你的嘴角。
「你是白癡啊!」你朝著他喊,但卻笑著。
「什麼是白癡?」他睜著無辜的眼睛看著你。
「沒、那、那個是…啊、反正那個是我才可以講的,你不准學。」顧慮到小孩子純潔的心靈,你胡亂的威脅他一番,接著伸出手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,「不要一直趴在地上啦!走。」牽著他走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。
「衣服都髒了、腳也破皮了、啊、額頭好像還有點瘀青…嘖!你媽媽會不會罵你啊?」一一檢查著他的身體,沒想到人家說小朋友的皮膚比較嫩是真的,這樣往前一趴,就趴出一堆傷,「會痛嗎?」
他靜靜的看著你動作,一句話都沒說。
「欸、我在問你會不會痛,是不會回答喔?」你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突然不耐煩了起來,是被他的視線搞得很焦躁,還是被他的不回應弄得心急,或者是都有?
他仍不回應,只是伸出他小小的手掌,貼上你的臉頰,輕輕的揉了揉後,才終於開口:「那大哥哥你會不會痛痛?」
「啊?」你驚訝的望著他,雖然覺得很莫名其妙,但你還是回答他的問題:「不會痛啊!欸…重點不是這個,我是問你…」
「大哥哥不痛,那勝賢也不痛。」他又丟給你一個燦爛的笑,這次你看得更仔細、更靠近,發現他左邊嘴角露出一顆很顯眼的小虎牙。
「你、你白…你不要說這種傻話,會痛就要說。」你抓住他還貼在你臉頰上的手,講話開始收斂。
「不會痛。」他搖了搖頭。
「那好,你回家會被你媽媽罵嗎?」他軟嫩的小手有著比你還高的溫度,讓你有些沉迷。
「我、我不知道。」他小小的臉忽然黯淡了下來,你居然有些擔心。
「怎麼了?會被罵的話,我、我其實可以陪你回去,幫你跟你媽媽說。」
「不…真的嗎?大哥哥可以陪我回家嗎?」你真的不懂小孩子的心思,上一秒才委屈的低著頭,這一刻卻又因為你的那句〝陪他回家〞興奮的看著你。
「可以是可以!不過…這麼晚了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面,你家人都不會擔心嗎?」這是你從剛剛就想問的問題,他這年紀看起來應該是幼稚園吧!
照理說,幼稚園的學生跟你這高中生的下課時間是不可能會重疊的。
才剛明朗的表情,又突然變色,「爸爸媽媽很晚才回家…勝賢都是坐幼稚園的車車回家…」他小小的手掌緊緊握住你的食指和中指,那力道足以讓你感覺到痛。
「那你幹嘛出來亂跑?」用點力抽出被他握著的手指,然後再用自己的手掌緊緊的包裹住他溫暖的手。
「因為…因為…」他一個小孩居然就那麼會吊人胃口,你從來都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。
「什麼?快點說。」
「因為…今天是勝賢的生日…不想自己一個在家…」他的聲音微弱得像隻蚊子,但你可是一字不漏的通通聽進耳朵裡了。
「十二月…十二?」
「嗯!而且勝賢還是太陽班十二號喔!」果然是單純的小孩,說到自己的生日,心情又突然好了起來。
「那…走吧!」你站起身,向他伸出手。
「去哪裡?」他天真的問著,卻還是把手伸給你。
你突然覺得,這孩子也太好拐了,如果今天他遇見的不是你,他也會這樣對另一個人伸出手嗎?
緊緊握住他的手,你蹲下身,一把將他抱起,「我今天不想太早回家,所以一起去一個地方吧!」
正確來說你們去了蠻多地方。
你先帶他去吃他想吃的炸醬麵當作晚餐,順便點了碗海帶湯給他喝,後來還買了個玩具送他當禮物,接著去咖啡廳買了個小蛋糕,最後你們又回到那個公園。
「你在這裡站著,不要動。」你把他拉到溜滑梯底下,交代了一下後,便帶著蛋糕爬上溜滑梯。
好幾年沒玩過,而且你也已經長那麼大,還真有點不太好意思,也不曉得是哪裡來的勇氣讓你做出這種事,或許是不願看到那張小小的臉上充滿著失落。
你小心翼翼的捧著蛋糕,從最頂端一路滑到那孩子面前,邊遞上蛋糕邊對他說:「勝賢,生日快樂。」
他遲遲沒有動作,你真的一度認為他壞掉了,「欸、喂、你可以動……哇啊!」
幾秒後,他撲進你的懷裡,還好蛋糕你有拿穩,不然就浪費了,「幹嘛啊你這傢伙…!」
「嗚嗚嗚嗚…大哥哥、大哥哥謝謝你。」他賴在你懷裡大哭,果然是怪小孩,跌趴在地上受了傷不哭,買個蛋糕給他吃卻哭成這副德性。
把眼淚、鼻涕通通擦在你的制服上,但你沒有阻止他,只是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,不知不覺中露出很久沒出現的笑臉,很真心、很滿足的那種笑臉,就像朋友們還陪伴在你身邊時露出來的那種笑臉,不、或許還更燦爛、更耀眼。
等他終於哭夠了的時候,他抽噎的抬起頭對你提出一個要求:「大哥哥、哥,可以、唱生日快樂歌給、給勝賢聽嗎?」
真的是…得寸進尺的小鬼,「我唱歌很難聽。」
「沒關係,我想聽生日快樂歌…」他可憐兮兮地抓著你的袖口。
最後你還是敵不過他的攻勢,清了清喉嚨後,應他的要求開始唱起生日快樂歌。
等你唱完後,他一臉滿足的看著你,「大哥哥的聲音好好聽,真的好好聽。」
他吃完蛋糕後,你看看時間,也差不多該送他回家了,即使心裡有一點點不捨。
「好了,我帶你回家。」你拍了拍褲子,朝他伸出手。
「嗯。」小孩子果然很容易滿足,而且還很懵懂,你想他大概不會不捨、也不會懂你的感覺吧!
你拉著他的手,照著他指示的走,一路上只顧著聆聽、解讀他的童言童語,早把在學校發生的事忘得一乾二淨。
「到了。」他抬起頭對你說。
「嗯…嗯?你住這裡?」你點了點頭,但突然發現這地方有些熟悉。
「對啊!」
「我…我住那裡…」你指了指他家斜對面的那幢房子。
「我知道啊!」他理所當然的說著,然後放開你的手拿出鑰匙開門,在關上門的前一刻對著還在發楞的你說:「掰掰勝賢哥,明天再去找你玩。」
碰的一聲關門聲把你拉回來,這才恍然大悟,你這是被一個小孩子耍了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