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4
權志龍即便是在回想那段醜惡的過去,卻仍舊維持著相同的表情,讓東永裴悄悄的皺起眉頭。
這就是李勝賢和權志龍相像的地方,明明是在敘述自己所經歷過的事,卻像個第三者般的無感。
彷彿只剩下一具軀殼,活在這個世界裡。
「出來之後,把定位砸壞了…」權志龍摸了摸金屬項圈的左半邊,有著非常明顯的毀壞痕跡、甚至還有些微被火燒過後的焦黑。
「弄得壞的話,為什麼拔不掉?」東永裴疑惑的問。
「用力拔開…會有電流,碰到的人很快就會死。」所以在浴室裡,權志龍才不讓李勝賢碰那項圈,他不想讓李勝賢因為自己而有什麼傷害。
「你是怎麼逃出來的?像那種地方…」換李勝賢開口詢問他。
「有一個人幫我,他說他不屬於那個組織。」權志龍想起那個人對他說過的話。
〝我嘛…不完全屬於這個組織,我最多只能說到這裡。〞接著附上一個非常燦爛的笑臉。
「你知道他是誰嗎?」
「他說他的真名叫做姜…大聲。」不熟練的繼續開口說。
「姜大聲!?」李勝賢和東永裴幾乎是同時喊出這個名字。
「怎麼了?」權志龍很疑惑他們為什麼這麼驚訝。
「他是…我們認識的人。」李勝賢的語氣很輕、很輕。
姜大聲,他就是在兩個權志龍之間,李勝賢第二個救回來的人。
因為遭人栽贓所以被追殺得只剩半條命,李勝賢把他救了回來。
那時候的李勝賢十八歲、姜大聲十九歲。
後來又過了幾年,他和東永裴一起完成了當初那個該和權志龍一起完成的夢,當上警察。
只是一年多前,姜大聲突然被調離了原來的崗位,但卻沒有人能向東永裴說明原因。
這下子他們終於明白了…
姜大聲是臥底。
因為這個身分牽涉到很廣泛的層面,所以才不便洩漏。
「他很相信你,所以才會跟你透露他的身分。」東永裴以一個警察的立場對權志龍說。
「所以我想救他。」權志龍也不是完全沒有心,至少他知道自己應該回報那些對他好的人。
「必要的時候,你一定會的。」
「那、大聲哥在裡面是什麼階層?」李勝賢很擔心、很不安。
「是殺手。」聽完權志龍說的,東永裴並不感到意外。
姜大聲有異於常人的能力。
無論是要學習新事物、觀察他人、偽裝,或是槍法等等的,通通都厲害得嚇人。
東永裴彷彿看到了當初的少年權志龍,那種驚為天人的能力總是讓他讚嘆、慶幸著還好他是個警察。
像這樣的人物,要不就是個緝凶無數的完美警察、要不就是個絕不失手的殘暴殺手。
只是他沒想到最後…姜大聲還是和權志龍一樣,為了類似的原因,必須成為殺手。
李勝賢有些慶幸姜大聲是殺手。
至少那些高層會比較看重他,就不會像犬一樣…死不足惜。
而且他相信依姜大聲的能力,最後一定會立功的。
只是現在知道了姜大聲的去向,該不該向那個同樣擔心著他的人說呢?
「志龍,你可以給永裴哥看看那個刺青嗎?」
李勝賢記得當時權志龍也有跟他說過刺青的事、自己也曾看過那枚刺在他左手臂上的記號。
也記得當時他只要盯著那看似是一條龍的圖形,就會產生一股錯覺,一股權志龍就要被那刺青吞噬掉的錯覺。
「我毀了…在左邊手臂上。」權志龍看了看被包紮起來的傷口,帶點愧疚的說著。
「左手…那是不是黑色的、看起來很像龍,然後一直延伸到肩膀?」李勝賢詳細的描述出記憶中那個圖形。
「是。」
「永裴哥,那跟志龍當初進去的組織是同一個…」李勝賢闔上眼,心情有些沉痛。
過了十年,那骯髒的組織不只完好的存在著,甚至還跟十年前一樣,扯進李勝賢身邊的人。
現在是姜大聲,這意味著未來某一天,東永裴也必須擔起身為一位警察的責任、毀了那個黑暗的世界。
而且他有預感,會有個人為了姜大聲,不顧一切的也加入這個行列。
「那他就是志龍吧?」東永裴下了一個結論。
「或許是,不過我們誰都無法保證。」李勝賢有些保留的說著。
不是他想自我矛盾的否決掉權志龍還活著的希望,而是他不想再有太大的起伏、太大的變數、太大的期待落空後的失望。
即使身邊這個權志龍,真的是十年前那個權志龍,那一切也不是說回去就能回去的。
他不記得李勝賢、不記得他們的曾經、不記得他們一起認識的人和一起經歷過的事,所有關於他們之間的大大小小的回憶,現在這個權志龍是半點都無法體會的。
而最殘酷的一點是,現在的權志龍,並沒有愛著李勝賢。
接著他們沉默了一陣子,直到東永裴手機的提醒鈴聲打破了這僵局。
「啊、時間到了,我該去接勝美下班了。」東永裴收起手機,邊起身邊繼續說:「那我先走了,你們今天就好好休息吧,我明天早上再過來。」
李勝美是李勝賢的妹妹,是李勝賢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。
自從他們逃命似的搬走後,李勝賢就讓妹妹跟他分開住,因為他怕,怕那些人會找到他,李勝賢不能拖著自己的妹妹陪葬。
從李勝賢已經可以完全獨立的那天起,東永裴每天晚上都會有這樣的固定行程,忙完自己的事之後,便到李勝賢家和他聊聊天順便確認他的安全,待到李勝美下班的時刻,就轉往她上班的地點接送她回家,完全是李家兄妹的第一保鑣。
就在東永裴正準備要穿上鞋子的時候,李勝賢突然站到他身後,喊了喊他:「永裴哥。」
「怎麼了?」東永裴笑著轉身,即使清楚李勝賢不會看見,但他還是堅持把他當做普通人對待,說話時的表情一點都不會偷懶。
「謝謝你,一直以來都麻煩你照顧我們…」李勝賢偶爾會這樣有感而發,而東永裴總是不厭其煩的回答他。
「勝賢,我從來都不認為這是麻煩,或是志龍派給我的任務…」輕輕的摸了摸李勝賢的頭,想起他還曾經稱自己為〝權志龍的最終任務〞,笑著繼續說出那永遠不會更改的回答,「我們是家人,不是嗎?家人互相照顧,是應該的。」
李勝賢微微的笑了,露出真心滿足的表情,他是真的很喜歡、很喜歡〝家人〞這個名詞。
「好了,我先走了,門要記得鎖好喔!」東永裴轉身繼續把鞋子穿好,然後提醒著李勝賢該做的事。
雖然他也擁有這間房子的備份鑰匙,但他每次都會讓李勝賢自己把門鎖好,要幫他做、還不如讓他自己做好,養成這樣的習慣也並不是件壞事。
東永裴離開之後,權志龍從沙發站起身,走到李勝賢身邊,輕輕握著他的手臂。
「怎麼了?」
「你不是看不見嗎。」
「志龍,我雖然看不見,但你真的覺得我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助,就沒辦法生活嗎?」李勝賢沒有生氣,現在的他不會生氣。
如果是剛開始那一兩年,他一定會發狂似的要人別多管閒事。
但這幾年下來,李勝賢不再用脾氣去反駁,而是直接用行動讓人明白,他李勝賢不是沒了雙眼就會連帶的失了四肢。
「抱歉。」權志龍聽懂他的意思,放開他的手、默默的低著頭退到李勝賢的左後方。
「沒關係的。」李勝賢搖搖頭,伸出手準確的拉住權志龍規矩的擺放在大腿旁的右手,「不過,我不喜歡你你往後退的舉動,站到我旁邊來、和我肩並肩。」
「這是習慣…」權志龍有點小小的嚇到,誠實的表示那舉動是訓練過後的成果,像毒癮一樣戒不掉的跟著他。
他們被教導,沒什麼事不能走得比主人快、也不能和主人並肩,不過一旦遇到危險狀況,就要比任何人都還要快速的擋在主人面前。
李勝賢大概也猜得出來那是〝犬〞的習性,可是他就是不喜歡、不喜歡他這樣卑微,怎麼樣都無法想像記憶中那個權志龍對其他人低聲下氣的模樣。
難道這就是那個組織把他留下來的原因嗎?變態的想看見那個不可一世的少年殺手對他們卑躬屈膝的樣子?
李勝賢不願再多做想像,他只慶幸自己看不見那讓人心痛的模樣。
「志龍…你聽我說。」將他拉到自己面前,李勝賢雙手捧著他的臉,有些心疼、忍著內心的不甘說:「你現在,已經自由了,你不是狗、你是人。我也不是你的主人,我是你朋友。」
「我是人…」權志龍默默的重複著李勝賢的話,彷彿是終於得到救贖的罪人,心裡充斥著不可思議的光明,但又瞬間黯淡了下來,「可是我…殺人。」
「就算是這樣,那也不是你的錯,你不要太在意這點,因為…」李勝賢輕輕的嘆了口氣,把心裡預知的未來緩緩的說出口:「因為以後的某一天,你還會再殺更多人,更多、更多該死的人。」
權志龍靜靜的看著李勝賢的無奈,好像有那麼一點點了解他口中所說的未來是什麼,然後冷不防的緊緊抱住李勝賢,像個小孩子似的說:「那你,不要討厭我,不要討厭還要殺更多人的我。」
權志龍沒丟出問句,因為他會害怕答案。
說來可笑,在外頭面對無數個兇殘的敵人跟一個龐大的組織,權志龍從來都不知道恐懼是什麼感覺,但現在卻為了一個剛認識的人可能說出口的拒絕,而心生不安。
輕拍著權志龍的背安撫他,「不會的,不管發生什麼事,我都不會討厭你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