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3
李勝賢平靜的簡單描述完畢,也將腦海裡的回憶翻閱過一遍。
坐在一旁的東永裴亦是如此,但他從來不曾仔細描繪權志龍最後的模樣給李勝賢聽,因為那樣無論對他、還是對自己都會造成很重的傷害。
「我沒看到他最後一面,所以,其實我根本不相信他已經死了。」李勝賢坦白,「可是都過十年了,為什麼他還不來找我?」
因為心裡深深相信著權志龍有逃過那一劫、深深相信他還活著,所以李勝賢才能支撐到今天、撐過那十年。
而東永裴知道即使那一輛車的衝撞沒奪走權志龍的性命,車裡的人也肯定不會放過他的…
但現在最最不明白的是,眼前這個〝第二權志龍〞的存在到底是…?
權志龍維持著同一號表情,仔細的聽完李勝賢的故事。
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,因為從來都沒有人教他。
無法擁有自己的情緒,所以早就忘記該怎麼與人應對。
在他的世界裡,從來都只有指令或者責備,而他只能靜靜承受。
李勝賢很平靜,並沒有顯露出太多的心情起伏、也沒有掉眼淚,但權志龍感覺得到他其實擁有更深層、不願表露的情緒。
「你難過…吧。」雖然是不確定的語氣,但卻不是問句。
李勝賢驚訝的眨了眨雙眼,然後笑了,並沒有否認。
經過那麼多年,或許是該流的眼淚都流光了、也或許是李勝賢對於這個世界已經無感了,所以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哭了。
某些方面來說,李勝賢跟現在這個權志龍很像。
「我…不知道那個志龍,跟我有沒有關係。」權志龍第一次試著把自己的想法化作言語,或許不流利、不完整,但他很想幫幫眼前這個人、想幫他找回心和靈魂,「可是,有一段記憶不見了。」
瞬間,李勝賢和東永裴的心裡泛起了或許不該有的期待。
「真的嗎?」李勝賢握住權志龍的手,詢問他是否可以跟他們說說他的經歷。
權志龍點點頭,「可是我話說得不太好…」
「沒關係,你慢慢講、我們會幫你的。」東永裴也在一旁給予支持。
在那個看似沒有明天的深淵裡,權志龍實在無法正確計算那些流失的年歲。
第一項記憶是骯髒、光線不足、潮濕又傳出陣陣惡臭的監牢,睜開眼後感覺全身上下就像被人痛毆一頓似的疼痛,但自己卻一點記憶都沒有。
努力回想,卻是一片空白。
從那塊勉強稱作床的木板起身,發現這牢籠裡不只他一個人,另外兩邊的角落還有兩個少年。
「嘿…」搖搖晃晃的朝著其中一個少年移動,權志龍伸出手拍拍他的肩,想問問他是否有任何記憶。
但下一刻他便驚嚇的往後退了一步,少年微微歪著頭、用那雙沒有眼球的眼睛〝看著〞權志龍。
「啊!」下意識的低聲咒罵著,權志龍忍住噁心的感覺往後退回自己的位置。
稍微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後,權志龍又朝另一個少年走過去。
這次他沒有像剛剛那樣一下子就靠得那麼近,拉出了幾步的距離先觀察那個背對著自己躺在地上的身軀。
「嘿!」把音量稍微提高了一些,「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?」
「地獄。」沉沉的聲音傳進權志龍的耳朵,少年面對著牆壁坐起身、再緩緩的轉向權志龍。
即使做足了心理準備,在看到那少年的臉的瞬間,權志龍還是嚇傻了。
原本該是嘴巴的地方,露出兩排雜亂不整齊的牙齒,失去了嘴唇的遮掩,看起來就像是半顆骷髏頭。
「你…你們怎麼都…」權志龍站在原地,不敢再向前一步。
「我們是失敗品。」少年張著牙說著,儘管很不禮貌,但權志龍卻別過頭不願再看他的臉,「你為什麼會在這裡?你看起來很完整啊…」
「我不知道,什麼都不知道…完全沒有記憶。」
「啊……你是〝犬〞。」少年將視線停在權志龍的脖子上,如此說著。
一聽到他這麼說,另一個角落的少年突然開始發出低沉的咿唔聲、渾身顫抖的往角落縮了縮。
「什麼東西?他又是怎麼了?」權志龍不解的轉過頭,強迫自己面對他。
「你是犬…改造成功的半成品。」少年指了指權志龍脖子上那圈金屬。
摸了摸自己的脖子,權志龍這才發現那個類似項圈的東西、緊緊的鎖住自己的脖子。
「改造成功的半犬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殺掉我們這些失敗品,只不過…你全身上下骯髒的跟我們一樣,我還以為你也是失敗品。」少年對於他口中的半犬的印象並沒有太多,只有隱約在黑暗中看過他們穿著相同的服裝、顯露出那一絲不苟的模樣,「也差不多夠了,就先處理我吧。」
「等等…我什麼都不知道,真的!」權志龍開口說著,他現在好混亂、好心煩,對於過去一點印象都沒有,而現狀還充滿著未知及衝擊。
「你什麼都不記得了?」
「嗯,沒印象。」權志龍誠實的搖了搖頭,懇求少年至少跟他說明一下什麼叫失敗品、犬又是什麼。
「這是一個骯髒的組織。」少年沉重的開口,「整個組織上下都有分階級…」
根據少年的說法,他們身處於一個龐大的組織。
最頂端當然就是首領、接著是一些人模人樣的衣冠禽獸、再來就是職業殺手。
職業殺手中也有等級區分,一階一階分類得很清楚。
再往下就是所謂的犬,也就是那些人養的狗。
「他們四處去找人,然後經過一道又一道的審視…合格的就會成為殺手。」少年邊說邊回憶著自己的過去,「不合格、不堪負荷、不配合、不突出的…就通通送到改造所去改造,這就是犬的初階。」
改造過程又是另一道分類,無法成功轉變的失敗品,就只能待在這個不見天日的牢籠裡等死。
成功轉變的關鍵在於是否能戰勝各式各樣的殺手、是否能在各式各樣的危險中存活下來,而且還要毫髮無傷。
通過初階就被稱做半犬,而少年並不太清楚半犬之後要做什麼…因為他並沒有熬過去。
不過他大致上知道一些皮毛,曾經聽到一些已經成為半犬卻在接下來的訓練中失敗、被送到這裡的前輩談論過。
完成所有訓練後的犬就是組織的第一道防禦線,擋在眾多殺手之前、保護他們的安危。
因為階層低下、死不足惜。
「聽前輩說,脖子上的項圈,死了才脫得下…」少年瞇起眼觀察著那金屬項圈,這是他第一次這麼靠近這駭人的枷鎖,「他們用項圈控制你、順便監視你。」
相處了一段時間後,權志龍不再害怕那兩個少年的樣貌,甚至把他們當成了同伴、可以在這個骯髒的空間互相依偎的同伴。
少年跟他說,在這裡他們都沒有名字,只有手臂上那段數字刺青勉強可以當作叫喚的依據。
權志龍看了看少年手上用黑墨刺上的編號,「七零五九…」
又看了看那個失去雙眼的少年的手臂,「七零八四…」
撩開自己殘破不堪的衣袖,卻沒看見類似的編號,只看見一枚範圍很廣、很特別的刺青。
「這是組織的記號。」少年如此說著,「代表你是他們的人。」
「是嗎…」坐在少年身旁的權志龍皺起眉頭盯著那個圖形。
自己那段空白的記憶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?甚至連成為半犬前的那段改造分類過程都完全記不起來。
「七零八四為什麼都不說話?」把腦海裡那堆混亂的疑問丟棄,權志龍問。
「七零八四失敗的地方,不只雙眼。」
聽完後痛苦的閉上眼,權志龍完全無法想像這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兇殘、黑暗的角落,也無法想像在進到這裡之前他們究竟是受了多少的折磨?
他就那樣被丟在那個牢籠裡,過了一段時間。
某天,牢裡的門被打開。
走進來一個身材高大粗壯的男人,對著權志龍吆喝:「那邊那隻狗,怎麼沒殺了他們?是還要人教嗎?」
「你是誰?」權志龍防備的瞪著對方,他知道總有一天一定會有人來逼他殺了這些同伴,可是他寧可死也不要做這種事。
「哼、我是誰?」男人不屑的冷笑了聲,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權志龍的脖子,「我是你未來的飼主。現在,殺了他們。」
「我不要。」權志龍毫不懼怕的瞪著眼前的人,而一旁的七零八四則是顫抖的縮起身子。
「欸、我們沒關係的…」七零五九站起身,想要勸他不要那麼固執,卻被那男人一腳踹到角落。
「我在教我的狗你插什麼嘴?像你們這種失敗的廢物本來就不該存活…噢!」
男人話才說到一半,權志龍就用力的往他的肚子揍了一拳,讓他痛得跪在骯髒的地上。
沒給他太多反應的時間,權志龍立刻抬起腳毫不留情的往男人的頭一掃,只見對方還來不及哀嚎就倒在一旁。
身體似乎是擁有某種記憶,無意識且俐落的動了起來,權志龍一腳踩住男人的手、一腳踩在他的背上,那種力道根本不屬於正常人。
彷彿像是著了魔、發了狂,彎下腰從那男人腰間掏出一把槍,兩聲巨響結束了這場打鬥、以及男人的生命。
「欸、欸!」目睹這一切的七零五九扯開嗓子喊了喊權志龍,試圖喚醒他。
「七零…」像是終於醒過來似的,原本銳利的眼神瞬間轉為溫和,轉過身想告訴同伴們危機解除的那刻,卻昏倒在那男人的屍體上。
牢籠外的黑暗處傳來一陣低沉的男聲:「嘖、把他帶回去……然後,殺了那兩個沒用的東西。」
「是。」
那一天,便是權志龍和他的同伴們相處的最後一天。
睜開眼睛後發現自己已經離開那個骯髒、黑暗的監牢,身邊的一切亮得刺眼。
權志龍想起身,卻發現自己被固定在床上。
冷靜一下後開始回想,他記得他殺了一個該死的人,然後轉身要和同伴們說話…
然後…然後呢?
權志龍又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。
「喂、有沒有人啊…」他張開乾渴的嘴,沙啞的聲音從他的喉頭傳了出來。
自那天之後,他仍是被監禁著,只是到了另一個空間,換了另一批夥伴。
那些不人道的訓練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執行,打鬥、挨揍、反擊、負傷,然後回去休息。
隔天又重複著相同的流程,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。
權志龍漸漸的失了自我、失了靈魂、失了心,即使有成群的夥伴,但他已經不再像最初那樣真心看重。
因為他明白…今天的夥伴,很有可能會在隔天變成自己必須幹掉的對象。
他花了三年的時間撐過訓練,順利的成為〝犬〞的基層。
然後像狗一樣的被豢養、替人賣命,必要時還會做跟殺手一樣的事。
權志龍發現自己跟其他人很不相同,除了神速的癒合能力、高超的戰鬥能力外,他的身體很特別。
身體的每一處似乎都擁有一套獨立且連他自己無法控制的記憶,很多時候他根本還沒想到可以這麼做、身體就已經先執行了。
好像,被他遺忘的那些回憶都藏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。
接下來的兩年,權志龍的階層隨著他傑出的表現快速的晉升,已經是最高階的赤犬。
但,說來說去,還不都是在禽獸底下做事的狗。
權志龍終究還是無法忍受自己如此苟且偷生,於是就逃了出來,然後遇見了李勝賢。